物语春水涨，罾簖忙

“偶过杨柳桥西宅，鱼罾蟹簖当门立。”罾簖是村庄的注脚，是村庄的抒情诗。

村庄涨溢的春水里点缀着罾簖，令人走进宋元古画。春水边有挽裤捡螺的村妇，疑是古画中的端庄仕女。清凉暮色里，炖鲹鱼和清炒螺蛳的清香在村巷里萦纡、飘荡。

临河人家喜用罾网扳鱼。罾网的四周系在两根交叉的粗竹竿上，交叉处系在一根粗竹竿的顶端，在交叉处的十字架上扣着粗大的缆绳，缆绳又连着铁滑轮，另一端固定在辘轳上。扳动辘轳，牵动缆绳，罾网就从河里升起，便见水花四溅，鱼虾乱蹦。

春风撩拨，扳罾渔人弓步站着，臀部后坠，两手交替扳绞。见网里有跳跃的小鱼，便用网兜抄上来，养在河边码头笭箵里。小鲫鱼和罗汉鱼只能晒干炖着吃，或蒸熟了用黄酱拌着吃。

晚风轻拂，霞光濡染，有时会扳到青鲲、鳜鱼、草鲢等，泼剌剌地挣扎。大家欢呼雀跃，把网扳到岸上放平，再扑上去抱住，笑声惊飞了苦楝上栖息的鸟雀，搅碎一河霞光。

临河人家也擅张簖。将竹枝和竹篾编为栅栏样的簖帘，横插于河道，拦住鱼虾的去路，只留一个齐于水面的“口门”供船只通行。

渔人用木棍或竹竿钉在水里做桩，桩附近的水底设有鱼簖，簖里有猪肝、蚯蚓等鱼饵。鱼簖每一节都像一个小圆桶，入口有倒刺，进去的鱼虾再也出不来。夜里竹竿上吊着一盏马灯，和着清冷的月光，一河碎银闪烁迷离，令人恍入梦境。

驾船过簖，船底贴着簖帘的“口门”滑行，听竹箔滑过船底的声响，再现郑板桥“船过簖抓痒，风吹水皱皮”的美妙意境。残阳下或月夜里，黝黑古拙的罾簖是水乡田园牧歌的一种意象。

翌日清晨，天色靛青，宋瓷般饱满诱人。簖里大多是小鱼小虾，也有昂刺、螃蟹等，龙虾、鲹鱼尤多。螃蟹吐着白沫，渔人用稻绳串着，拎到菜场上格外引人注目。渔姑在河边蹲坐，头挽螺髻，正用竹筷分拣青螺和杂鱼。布谷啼啭，河鲜泼剌，圩堤上牧歌轻飏，一派古雅意蕴。下簖人家都有小木船，渔姑体态轻盈纤细，青丝如乌鱼般光亮。竹篙一点，小船在蛋清水皮上滑过，波纹如晋人书法间潇洒的撇捺。

天甫亮就有人高喊：“卖小鱼小虾哟——”百转千回，如珠入玉盘，扰动心底的柔软和感动。人们买上几斤鱼虾，回家煮上两盘，抿几口自酿米酒。梨花掩门，月蹲树梢，尘世的幸福伸手可触。青虾白酒一“醉”，出水笃鲜；鲫鱼豆腐汤，牛乳般洁白，味蕾沦陷于鲜美的沼泽中；糖醋虎头鲨，酥脆香甜，色美味浓，风味隽永……举杯投箸之际，是一种农家生活的清苍疏旷，是一种无羁无绊的浮世清欢。

村妇将买来的小鲹鱼掐洗干净后腌制在坛里，然后在苇席上晾晒，在廊檐下阴干。煮饭时，放在饭锅里一起炖，一股浓香沁透肺腑，胜过餐桌上的玉盘珍馐。

故园春意流淌，让人游目骋怀，丰沛的情愫也随罾簖河鲜的清香愈加浓烈。品咂水乡春鲜，舌尖似有精灵翩然起舞。水乡罾簖是一幅乡情浓郁的风俗画，悬挂在幽邃的时间深处，明亮而温暖。

（作者单位系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区城东小学经东校区）

《中国教师报》2024年04月10日第16版